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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勘破幻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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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勘破幻境

這應當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時間節點, 可914左等右等,熬了十幾個通宵不睡,卻始終沒能在月明之時等到顧一念的意識蘇醒。

不只是她, 在最初偷偷摸摸接頭,給過她與顧一念相似的提醒之後,帝淵的意識也越來越少出現。

914感到有幾許不對。

天道意識無形無影, 只能以神魂融入,成為它的一部分。她是高階文明的產物, 不會被下界之物輕易影響, 顧一念與帝淵卻是這方世界自生的神人,是天道治下的子民, 因此,他們從一開始就處於被動的地位。

不但如此,幻境世界時間的流速並沒有顧一念一開始預想的那樣快。天道的力量有限,914無法確定, 幻境的時間會中止在顧一念生命中的哪一個節點。

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心底縈繞, 也許,從一開始, 天道就沒給他們走出幻境、再度走到萬劫末尾的機會。自以為保留力量的沈睡,順實則是在消解神魂,顧一念與帝淵會在這個漫長的幻境中神消魂散。

小小的身體在黑暗中輾轉反側,有心想要搖醒身側的神女, 想到那雙清亮見底, 莫名溫柔的眼眸,又瞬間失了興致。

914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認識到, 人因經歷而不同,顧一念能做到的事, 玉山神女卻不能。比如破釜沈舟,直擊天道,比如教化妖鬼,送道侶登仙,以及……讓系統成人。

這畢竟是屬於玄天的記憶,914雖強行塞入一本書,為自己制造身份混了進來,故事之中卻沒有太多她的身影。

除卻觀察記錄,等待著顧一念蘇醒,更多的時候,她百無聊賴地翻揀著最新解封的數據庫,試圖在主系統捉到她之前,將這些年遺失的東西都補足。

塵封的數據庫,又或者說是記憶中,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註意。

“念念,這是你!”淡藍光屏閃出,她激動道:“我從前就見過你。”

“嗯?”神女埋首於書海,不經意應著:“誰?”

“……玉山。”914不甘不願地改口。

顧一念擡首,好奇看來。光屏中的人有著與她如出一轍的眉眼,氣息卻更疲憊,手執玉筆,在一片虛空中不知寫著些什麽。

“還真是我,小阿四,這是什麽時候?”

“是……”

是她還是它的時候,在宇宙中漫游,穿行於任務世界之餘偶然瞥見的。

光屏消散,小手捂住嘴巴。914猛然想起她先前的叮囑,不要輕易改變幻境中已發生之事。

“沒、沒什麽。”飛揚的狐目滴溜溜一轉,她指著山路道:“你相公回來了。”

“亂說什麽。”纖手不輕不重地敲在額角,顧一念起身相迎,問起今日之事。

帝淵眸光微沈,神色疲憊地搖了搖頭。

“戰亂無法止息,是帝妄的手筆。”

魔霧悄悄入侵到人類城池,進入人體,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們的性情,使原本賢良忠厚的臣子變得貪婪兇狠,致使辰國內亂不休。

好在,帝妄只在元界中擁有堪比神人的力量,被清靈之氣主宰的這一半世界受其影響有限,稍有修為的修士都能夠在自保的同時,幫助凡人淬體清魔。

“幸好還有他們。”顧一念輕出了口氣,慶幸曾將術法傳予人間。

“嗯。”骨節分明的大手拂過鬢發,日暮西山,焰色當空,他眸光中帶著不舍,話語中卻滿是信心,仿佛這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暫別。

“我要去元界一趟,先讓宜酌接手萬象學宮吧。”

“別去……”顧一念仿佛感受到了什麽,微微蹙眉,擡手欲要阻止。

帝淵退後半步,薄唇緊抿,眉心射出一道神光,強行中止了她的動作,便要向元界而去。

914一驚,飛撲上前拉住他的衣擺:“帝淵,真正的帝淵,你幹什麽?”

顧一念雙眸放空,擡手的動作僵在原地,身周景物破碎,幻境隨時處在崩裂的邊緣。

“不是說不能左右已發生之事嗎?”914驚恐地指著,質問道。

“放手。”胸腔中翻滾著熱意,唇邊溢出一道血痕,帝淵強撐身形,遙遙望了一眼天色,略帶焦灼,簡短道:“你沒有我的記憶,不知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。”

“這裏歸根結底仍是幻境,天道可以隨時捏造改變,你我看到的或許與她並不同。你要註意分辨,做出決定的究竟是玉山還是念念。”

“認錯也無礙,我們並非幻境針對的對象,只要決定不是由她做下的,就不會真正傷及到她。”

914怔楞原地,見他氣息動蕩,血流不止,內心明白此舉並非真的無礙,不管是否認錯,強行中止她的選擇,用自己的方式推進,必然遭受反噬。

不過,他們正是為此而來的,不惜代價,幫助顧一念排除錯誤選項,鋪平直面天道意識的道路。

神光破開前路,玄色身影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向元界。碎片漂浮回蕩了片刻,重新拼湊起神光蘊蘊,巍峨峻拔的玉山。

顧一念茫然地放下手臂,靜思片刻,仿佛方才的爭執並不存在,傳訊其餘七神與萬象學宮,商議由沈宜酌繼任宮主之事。

悄悄退出人群,914終於記起呼吸,小小的身板劇烈起伏,心有餘悸。

時間線向下繼續發展,帝淵選對了。

那她呢?

她是系統中最為特別的那一個,如同人類一樣發展著自己的愛好,沈浸於激烈的情感之中。

可她畢竟不是人類,那些細致入微的心緒、愛恨之外更為廣博浩大的情感,不是任何已知的代碼能夠分析出來的。她當真能分辨得清眼前事物的真偽,依據自己對顧一念的了解做出選擇嗎?

從前寄居在顧一念的識海中,914總是要求放開權限,得到一個施展拳腳的機會,如今成了自由人,無人約束,卻比從前更加束手束腳,不知所措。

小姑娘神色落寞,牽著顧一念的手回到寢宮。天道似乎有意將她邊緣化,除了顧一念與恢覆意識的帝淵,平素幾乎無人註意到她。

……對了,顧一念。

她無須像帝淵那樣恢覆完整的自我意識,就能時時關註到她,這是不是意味著,來自萬劫末世的顧一念的意識,始終靜伏在神女的意識之中,與她一同做下這些人生關鍵節點上的決定。

或許,她該更信任她一些,就如同過去三千年她們一直做的那樣。她們一身反骨,從來隨心而為,永遠相信直覺,就算錯了也沒關系,開啟全部數據庫的系統,絕不會輸給一個小小的天道。

她不再是個輔助系統了,在這件事情中,她要占據更多的主動。

**

恰逢此夜,顧一念的意識蘇醒。

她似乎不知道白日裏的波折,只當帝淵自然離去,到元界與帝妄一決高下。

她神色難掩憂慮,卻不得不強壓下心緒考慮著之後的事情。

“萬象學宮,沈宮主。”

銀月當空,顧一念手執銀杯,小口啜飲著辰國九皇子親手釀造的汾花酒,喃喃念道。

辰國國姓為夏,不同於後世同名的那位沈宮主,夏宜酌所釀酒液花香清幽,甜美而不醉人,滿是盛世之初清靈的歡欣。而沈宜酌偏好烈酒,總是臥在學宮屋頂喝得醉意醺然,人事不省。

他看似言行無狀,追名逐利,毫無風骨氣韻可言,實則胸有丘壑,謹懷著萬世傳承的使命,不惜用性命試探天意,險而又險地以鬼身飛升,傳來訊息。

他們對酒味截然不同的偏好,恰恰映照著萬世首尾迥然相異的風度,一幽谷修竹,閑適悠然,一末路狂花,肆意絕望。

而明日,她就要見證這株青竹盛極轉衰的時刻了。故國的亂象,學宮的職責,乃至是全人類的文明傳承,都要盡數落到他的肩上。

對後世之事知之甚深的顧一念,明明白白地預見到他的努力與失敗,卻不得不依照記憶中的模樣,將一切推進下去。

“念念。”小手拉下酒杯,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猜想。

“我承認你們說的有道理,天道的幻境格外與眾不同,你們的選擇會顯化到現實,歷經萬劫演變,最終的末世不知會受到什麽樣的影響。”

“只是,這方幻境的時間流速遠比你預想的要慢,天道的能量不足以支持你們一直走到萬劫末世,此外,你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……”

握緊她的手,914面頰泛紅,神色緊張,像一個被先生考核的小弟子一般,磕磕巴巴說出自己的結論:“那個世界本就一片廢墟,瀕臨毀滅,我們不是要走回那,而是要找到天道,彌補根源性的bug。”

“比起順著時間線向下走,或許我們可以就地解決了它,畢竟,我們都沒想過要活著回去。你、你覺得呢?”

顧一念眸光訝然,驚奇地註視著她,914心尖微顫,感受到獨屬於人類的緊張與期待,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,繼續道:“我們可以去找……”

“噓!”

纖指豎在櫻口前,阻止她繼續向下說。桃花眼映著月色,漾起清淺的笑意,顧一念忍不住抱起了她,響亮一口親在臉側。

“非常有道理。真好,阿四已經可以獨立分析、做出判斷了。”

914一怔,下意識想要反駁,每一個系統都非常善於分析和處理數據,給出可行性最高的選項。

不過,在數據資料不全的情況下,依賴直覺和情感傾向來做決定,似乎只有人類才能做到。

這種行為叫做冒險,從某種程度上來說,也是在創造奇跡。

914深受鼓舞,信心倍增,急切地拉著顧一念的袖子想要繼續說下去,銀月漸西,她不會停留太久。

顧一念卻反手握住了她,神秘地眨眨眼。

“我們當然可以不回去,但萬象學宮必須留住,否則,萬世的傳承都將不覆存在。”

“阿四,我需要你,也相信你。在你覺得恰當的時候,讓銀月當空,喚醒我。”

手上緊握的力道一松,女子神色迷蒙地打了個哈欠,翻身倚在榻上,陷入淺眠。

914:“……!!”

所以,我以為驚天動地的發現,你們早都知道。

他們不但知道,還早就決定好要在沈宜酌接手萬象學宮之後尋機動手,以此保全萬世的傳承。

何時順從,何時發難,早就心有成算。

914一瞬間想起先前同去元界之時,滿頭問號怎麽都跟不上眾人思路的淩雲霄,以及顧琢那句醒世真理:讓聰明人去做決定。

現在,她不但成了那個跟不上思路的笨蛋,還要決定在哪個時刻喚醒顧一念的意識。

我跟你們這群聰明人拼了。

焦慮地揉了揉臉頰,背著手在殿內來回走了幾圈,包子臉上神情凝重,重重長嘆。

**

翌日,神女下玉山,親自主持了萬象學宮新任宮主的繼位大典,宣布自此以後,神人將不再執教,為人類而建造的學宮,從今日起徹徹底底屬於人類。

神光降下,落在沈宜酌的眉心,千年盛世之機,合玄天與九神之力共建的萬象學宮就這樣易主。

大羅金仙之境,凡世登仙第一人,開萬古之先,辟教化之道,依諸神的眼光來看,他的成就足以成神。只可惜如今的玄天高居天宮,不問世事,亦不再容許新的神人出現,與她共執道則。

諸神親傳,嫡系首徒,顧一念不忍他因玄天的原因就這樣錯失神位,更擔憂他在成神之前意外隕落,在輪回中流落,失去天賦與抱負。

故而,她將沈宜酌加在了七神之一的天柱命簿中,成為一個有名有姓、卻幾乎沒有出場的小小配角,只在與旁人閑談時提到,沈氏旁支有子名宜酌,天賦斐然,入萬象學宮,得宮主之位,主教化,傳絕學。

人世亂象紛紛,帝妄虎視眈眈,命簿化作齏粉,玄天隱居不出。神人與天道通感,雖無法得見玄天,心中卻隱有所覺,各自都有猜測。

盛世的焰彩浮花散去,顯露出這方世界並不紮實的根基,人世將有大劫。

這本不算什麽,神人便是為維護人世而生的,他們會用盡一切手段,助凡人終止劫難,不幸罹難的生靈也可輪回往生。

立志為往聖繼絕學、為萬世開太平的沈宜酌,如若隕落,也可依照命簿所書重生歸來,再入學宮,賡續今日未竟之宏願,在安定之世再傳星火。

他本是辰國祖帝、第一代人皇的九子,一心求道,以字代名,以國號的諧音“沈”為姓,恰與天柱七神之首的沈如朽同姓,也算是一種別樣的緣分。

顧一念含蓄提點:“你暫時無法成為神人,卻可隨萬象學宮一起永存。願汝不忘初心,傳承文明,為萬世開太平。”

“是。”沈宜酌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禮,滿心恭敬,在她離去之後,卻難掩眼底的憂慮,含悲長嘆。

那亂世中即將分崩瓦解的帝國,亦是他的故裏。

**

“沈宜酌放不下家國,恐怕擔不起傳承之責。”謝嶼憂慮道。

“我們沒有太多選擇,學宮需要一個守候者。”周應淮輕嘆。

他們各有使命,人世的文明,只能由人來傳承。

顧一念輕撫玉筆,道了聲“無礙”。

有關於凡人的命簿盡皆失控,基於因果道則的推衍卻是刻在她骨子中的本能。她能夠預見沈宜酌必死的結局,他會將學宮與傳承封存,只身入世,與誕育了他的國度一同走向生命的終結。

“不必擔心,他會回來的。”顧一念輕聲道。

對於自己聰慧好學,又兼具風骨與品格的學生,連神人也會多一絲偏愛,為他安排來世,給予他多一次的機會。

此時的顧玉山並不知道,自己一時的偏私,會為這個魂靈帶來多大的影響。寄語中僅僅只是表達期許的一句“萬世”,竟當真被他一次次輪回,一遍遍走過。直到萬劫末世,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面貌與她再度相見。

簡單一語,安撫下眾神的思慮。

命簿失效,人間在魔霧的影響下,逐漸變得瘋魔不成樣子,眾仙下界,率領修士清霧氣、正人心,疲於奔命。

玉山峰頂,八位神人圍坐,商討著更進一步的事情。

七神降下天柱,七子連星,鎮邪祟,驅濁妄;神女上達天宮,喚醒玄天,合二人之力重整新世。

“若是帝淵在就好了。”公玉瑾擺弄著陣盤,微嘆道:“以玉山為核心,九宮八卦陣更適合鎮守大地,驅散邪妄。”

“在也無用,他沒有天柱。”公皙瓚倚在樹下,挑眉道:“再說,他在這,你去對付帝妄?”

“誰要對付我?”

一聲朗笑傳來,玄天宮方向,一位少年乘著黑霧,轉瞬來到近前。

“帝妄?”淩雲霄拍案而起:“你還有臉來,看你把人間搞成什麽樣子!”

“怎不能來?你也不看看,我方才是從哪裏出來的。”帝妄整了整衣袖,得意地揚起下巴。

幾人神色一凜,閉口不言。

是玄天宮。

柳眉緊蹙,顧一念擔憂地望向他的身後,暮光之中,熟悉的玄色身影出現,步履矯健,姿態雍容,步行踏在石階之上,如同每一個尋常的日子,自人間歸來一樣。

他今日神色格外沈重,手執一道神諭,傳達來玄天的旨意。

將今世生靈盡數交予帝妄,分隔兩界,重啟新世。

峰頂一片死寂,顧一念目光死死釘在神諭上,感受到熟悉的神力,滿心荒謬。

“玄天娘娘何時下過諭旨,你當這是凡世嗎?”公皙瓚不滿質疑。

那個溫柔似水,慈悲和藹的神主,連句重話都不忍說,對待每一個神人仙人都溫聲細語,從不會下達冰冷的諭令。

“你多久沒見她了?五十年?一百年?”帝妄出言嘲諷:“懷疑諭令的真假,你們是不認識帝淵,還是不認識玄天的神力?”

上前接過諭令,他心情頗好地彈了彈,讚嘆道:“玄天君是為了大局,你們不懂。”

“去他娘的大局……”公皙瓚氣急,玉扇聚起神力,直取帝妄咽喉。

伏羲琴一聲錚鳴,鶴鳴琴緊緊相隨。長卷鋪展,墨跡環繞,數柄長劍鏘然出鞘,齊齊指向那神情得意的少年。

“打呀,打。”帝妄握著神諭,如同擁有世間最強大的護陣,分毫不亂,反是譏諷:“打死了我,誰幫你們清除這個錯亂的人世,新世又該如何開啟?”

棠枝戳在少年凈白的頸項,他挑著眉揚起下巴,將要害處慷慨展露,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。

嫣唇輕顫,顧一念僵硬地立在原地,沒有出手。面色略微泛白,她努力鎮定道:“玄天娘娘為何下此神諭,是否被人蒙蔽,我會去親自問個清楚。”

拉過帝淵行出兩步,她忽然頓足,頭也不回道:“帝妄是不死的,留些魔霧在一旁,盡管出手。”

公皙瓚眼神一亮,將將撤開兩寸的棠枝狠狠插入對方的喉中攪弄,身側,音律回旋,長劍交錯,一片刀光劍影。

**

“你動殺心了。”帝淵輕拍著她的手背,略帶擔憂。

“不行嗎?”顧一念靜靜反問,再度頓足,另一手拉過倒騰著短腿狂奔跟來的914,而後以騰起雲霧,以更加迅疾的姿態沖向玄天宮。

“玉山!”

紅日隱沒入地平線,帝淵與914被拒之門外,玄天宮僅僅只接納她一人。

914沒理會同樣面色凝重的帝淵,小小的身體趴在殿門上,努力探聽著裏面的動靜,焦慮自語:“是時候了嗎?”

這是否是太古之初的玉山神女會有的反應?在裏面的是玉山還是顧一念,她面對的玄天,又是否是她們要尋找的天道?

微涼的大手搭在肩頭,914不耐煩地揮開,忽然又覺不對……能夠關註到她的存在,是那個真正的帝淵。

輕咳一聲,她尷尬回首,小聲道:“太陽不是已經下山了嗎?”

夜色尚淺,細細的銀鉤剛剛爬上梢頭,距離子夜還有很長的時間。這是她每日最為孤獨的時刻,沒有白日的熱鬧,整夜面對著溫柔卻陌生的神女,期待著屬於自己的朋友歸來。

氣息翻湧,帝淵強行保持著意識的清醒,目露痛楚。不過,他的做法顯然也給了914提示。

“是時候了,對嗎?”

“我不清楚。”

帝淵聲線很低,沈沈如嘆。

沒人知道太古之初的第一次大劫前,玄天與玉山神女說了什麽。他只知道自玄天宮走出後,玉山凝眉許久,含憂靜坐了一整夜,認可了玄天拋棄現世、另啟新世的想法。

“帝妄是不死的,我們永遠也沒辦法真正消滅他。甚至於,他在元界之中,擁有比我們更加強大的力量。”

彼時的玉山神女長睫如羽,忽閃落下淚滴。喃喃輕語,不知是在解釋給身邊人,還是在重覆勸說自己。

“好在,他的訴求很簡單——在元界擁有屬於自己的子民。只要能夠滿足他,他就願意分隔兩界,只在中天附近留下一道界璧。”

“玄天娘娘說,道則有失,此世本就不全。她曾想盡辦法彌補,可到底無法成功。人世必然遭遇劫難,即便不應在帝妄身上,也會發生其他不可挽回的事情。”

“這一世,沒有希望了。”

**

“這一世,沒有希望了。”

玄天宮大殿,顧一念撿拾起散落的天道碎片,隔簾聽到玄天絕望的低語,目露驚駭。

“玄天娘娘……”

“玉山!”玄天淒聲打斷,聲線猛然變得尖利。

“此世必亡,就算沒有帝妄,也會有其他的災禍出現。沒有希望了,你明白嗎?”

羽睫輕顫,顧一念唇瓣翕動幾瞬,卻是啞口無言。

玄天的身影隱在折屏珠簾之後,語調悲戚,顫抖道:“我的力量足以開啟新世,把生靈交予帝妄,換取兩界分隔,下一次,我們會給這世間圓滿。”

驚駭與絕望瞬間填滿腦海,攫取住她的心神,額角鼓鼓跳動,識海中泛起隱痛,來時的急切質問全部拋諸腦後,啞然怔立,徒留滿室寂靜。

顧一念將天道碎片抱了滿懷,知曉玄天已然竭盡全力,愈發無措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玄天與神人們的力量是有限的,重啟新世,一切還有機會,執著於眼前,或許耗盡所有也無濟於事。

心中的天平不住搖擺,不自覺間向某一方悄然偏移。

“玉山,你是眾神之首,離我最近,也是我最喜愛的孩子,我相信你能做出選擇。”玄天和緩了語氣,柔柔道:“你先回去吧,好好想想。”

砰、砰!

心臟劇烈跳動,顧一念懷抱天道碎片,輕喘著闔上眼眸,淚珠斷線一般滑過臉龐。

從荒蕪到繁盛,那些曾親手書寫過的命運,親眼見證成長起來的人間,只能拱手讓人嗎?

對玄天本能般的信任讓她想要順從,心底裏卻有強烈的渴望,想要劈開折屏,走到玄天面前,逼迫她改變意志,或是吸納天道碎片,代替她做出決定。

碎片如有所感,閃爍著天雷的電光,在她身周環繞,只要意念再強烈一點,便可以融入體內,成為與能夠與玄天平分秋色的存在。

砰、砰!

劇烈跳動的,似乎不只是她的心臟。

花窗猛然破開,一道小小的身影摔了進來。

“念念……不對,玉山,看月亮!”

銀輝透過破碎的窗欞,映在她的裙擺,子夜仍未到來,有人代替銀月喚醒了她。

那是一座比之玄天宮更加輝煌的金殿,枕月壓日,高高頂在天穹上,忠實地守護了人間千年萬歲。

澎湃神力蕩開,圍繞身周的天道碎片被沖落碾壓,半數化作齏粉。

玄天宮動蕩,折屏珠簾之後,響起一道急促的長嘯,不似人聲,更像風雷。

“我都不選。”

月輝之下,皓腕如凝霜雪。纖手一揚,流光長鞭破開折屏,露出其後一團迷霧。

“天道,假扮玄天有趣嗎?”

她聲線輕顫,唇角帶著諷意,眸中又分明有著不忍。

帝淵曾無數次對她說起,玄天已死。

他們都曾這樣認為,畢竟,不斷剝離,不斷破碎重啟後的天道,實在無法與最初溫柔悲憫的神主玄天相提並論。

但它又確實有著她的一切,記憶、能力,以及對他們深刻的了解與控制力。

它不但了解玉山神女,也同樣了解顧一念。一生三千年,她不是在求雷,就是在求雷的路上,一整個道途都是奪天雷之力而鋪就的。

這方幻境重重設計。屬於兩世的意識本為一體,表面看來由玉山神女占據主導,實則處處有著今世顧一念的底色,需要由她來做出最終的決定。

若是選擇依照記憶重覆過往,她極有可能會在漫長的時光中將神魂消磨殆盡,即便幸運有所保留,也將絕望疲憊,與上一劫中決意隕落的神女毫無區別。

不僅是顧一念和帝淵,就連914都已意識到這個危機的存在。

明槍之後,便是暗箭。

天道深知顧一念無懼無畏,反叛執拗的個性,她一生逆天而行,從未對任何人低頭,面對真實到無可破解的幻境絕不會一味順從,在度過關鍵節點,確保不會對現世造成太大影響之後,便會不計代價地出手。

近在咫尺的天道、唾手可得的碎片,無不誘惑著她。即便一開始有所戒備,交手後陷入劣勢,也極有可能吸取碎片,而後以強力鎮壓天道,實現目的。

但這畢竟是幻境,而她以神魂入天闕,連身軀都沒有。一旦融入碎片,和直接對天道敞開識海也沒什麽區別。

“陰險至極,你不是玄天娘娘,你連她半個手指都比不上。”

顧一念毫不留情地踏過隱含殺機的道則碎片,對之棄若敝履。

流光抽散迷霧,磅礴神力裹挾雷霆將其團團圍住,森白電光映照著那雙榴花美目,恍若艷鬼。

良久,天道意識遭逢重創,玄天宮轟然倒塌,身周景象破碎,幻境隨之崩塌。

神力卷過窗邊的小身影,在崩塌之前飛身躍向天宸宮下遙掛的銀月,將其一把丟進殿內。

“好阿四,快走吧,接下來該我一個人了。”

團團滾過白玉地磚,一頭磕在玉階上,914眼前一黑,再度睜眼時,恰恰對上帝淵緩緩睜開的鳳眸。

他唇色蒼白,眸光暗淡,天宸宮隨境界連連跌落,堪堪落在玉山之畔,與峰頂齊平。

914揉了把臉,幹脆道:“你回去吧,我和念念一起。”

利落地爬起,一雙短腿快速倒騰,卻在打開殿門的一瞬,猛然僵在原地。

“回哪裏?”身後,帝淵輕聲嘆息。

914捏了捏自己的臉蛋,是顧一念親手為她捏造的肉身。

“我們怎麽回來了?”

914震撼失聲,幻境剛剛勘破,天道力量虛弱,正是尋找天道核心,註入紅塵道心與修改代碼的最好時機。

神色變幻,想起幻境破碎前顧一念最後的那句話,914急道:“不好。”

代碼並不完善,她不能讓她獨自留在天道中填補道則。

身軀再度軟倒,維持著奔走的姿態搭在門邊,一道淡藍光團破空而去,以蠻橫之姿撞進天闕。

人間,天宸宮所護範圍大大縮減,九宮八卦陣中,八仙苦苦支撐,巨石流火、兇獸肆虐,陣外的人間一片屍山血海。

長眉緊蹙,帝淵擔憂地望向天闕,沈沈一嘆。而後聚攏全部神力,灼燒神魂,再度升起天宸宮,落下神護。

支頤坐在神座之上,帝淵的意識漸漸沈寂,僅餘一縷執念縈繞,溝通天道意識,啞聲呼喚著她的名字。

玉山,玉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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